开胸验肺与抬棺游街

lungoperation1由于工作关系,我最近很少有时间关心新闻,只能偶尔抽空上新浪去看看其中的头条。

在过去的几周里,我总能够在新浪的头条或关键词中,看到一个感觉怪怪的词汇:开胸验肺。

我经历过很多次的体检,也曾经听说过现在的体检已经发展了不少,与我们学生年代频繁体检时所用的技术及术语,都有了诸多的不同。但似乎没有听说过什么样的体验,需要去开一个人有胸,验一个人的肺。

昨天,我终于忍不住放狗(Google)在网络上搜索了一把,几条新闻读下来,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开胸验肺”与“抬棺游街”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因为无论是一个活人为了获取公正而请求打开自己胸膛的“开胸验肺”,还是一个或多个活人为了已经逝去的死者申冤的“抬棺游街”,都是人们穷尽正常申诉渠道 之后的无奈之举。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很多弱势群体寻求正义的无奈之举,比如为了索要欠薪的爬上塔吊以死相逼,为了保护房子被强行拆除的自焚,等等。

对于“抬棺游街”这样的活人用来为死人鸣冤的最为原始的民间方式,与我同龄的人应该听说得多一些,甚至还会见到过真实的景象。我本人就曾经在我出生的农村 和县城,见过这样的景象。当时,我总能够在那些抬着棺材的活人的脸上,读出死者家属悲痛的心情,以及他们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悲愤与无奈。

在离开那个小地方,走进大都市之后,我还发现“抬棺游街”不是中国的专利,而是全人类共同行为的一部分,因为在这个地球上的其他发生着各种悲剧与不平的地方,同样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然而,河南农民张海超“开胸验肺”这样的“壮举”,却很可能让我们再一次走在世界的前列,或者可以骄傲地申请列入吉尼斯记录。

为了方便“开胸验肺”与“抬棺游街”的链接,我先引一段关于“开胸验肺”的报道在下面:

(张海超)这位河南省新 密市刘寨镇老寨村村民正颓然躺在自家那间旧瓦房里。为了凑够这次的手术费,刚收的小麦当天就卖了,父亲把12只绵羊也都卖了,然后又四处借钱。因为承担不 起每天数百元的医疗费用,手术后一周,他就不得不回到没有空调的家里养伤,每天让村卫生所的大夫输几瓶相对便宜的消炎药。那条15厘米 长的刀口暂时没有感染,却长满了痱子。

张家的门楣上刻着“幸福之家”四个大字,然而一场至今让几家医疗机构争论不休的“古怪肺病”却拖垮了这个家庭。

张海超第一次出现咳嗽、胸闷的症状是在2007年8月。起初,他当感冒治了很久,挨不住了,去医院做了个胸片检查,发现双肺有阴影。此后,在河南省的许多大医院里,他相继排除了肺癌、肺结核等可能,最终,有医生想到了“尘肺”。

张海超这才想起,可能是自己工作的问题。从2004年8月到2007年10月,他在郑州振东耐磨有限公司打工,他做过杂工、破碎工,其间接触到大量粉尘。

同村的张喜才也曾在该公司打工。2006年9月,张喜才被诊断为尘肺2期,过了不到半年就死掉了。

老乡的死当时并没有让张海超警觉。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更何况,早在2007年1月,自己曾参加单位组织的体检,还到新密市卫生防疫站拍了胸片,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等到肺病严重到工作都吃力了,2009年1月6日,张海超才来到新密市防疫站查询。他第一次看到了2007年拍的胸片,胸片上有明显的阴影。

在当地电视台的采访中,郑州市振东耐磨材料厂负责人承认,防疫站要求复检的通知并没通知张海超。另一名负责人私下里对张海超说,“体检是公司出的钱,没有把结果告知个人的义务。”

这个内向安静的小伙子觉得,自己被企业欺瞒了。这时候,他已经被病痛折磨了两年。他决定先确诊再索赔。不过,当他前往郑州市职防所求诊时,振东公司却拒绝出具有关张海超的职业健康监控档案等相关材料。而这些材料是做职业病鉴定所必需的,缺了这些,职防所拒绝作诊断。

--引自《新浪》新闻

张海超真是个倔犟的年轻人,他对于公平与正义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愿意倾其所有,并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只为了求一纸证明。

我佩服他的勇气。

我可以想象,张海超在这件事情中,所表现出来的悲愤与无奈,与那些抬着亲人的棺材游街的人们,何其相似。

我甚至觉得,他心中的悲愤与无奈,还会超过那些抬棺游街的人们,因为他是在用自己这个活人,用自己的生命,去寻找公平与正义。而那些抬着死者的活人们,所经历的痛楚,至少比张海超少一次扒开胸膛的肉体折磨。

然而,除了对他的悲愤与无奈深表同情之外,我还多少为他不能及时为自己争取权利而感到难过。因为他在2004年到2007年为郑州振东耐磨有限公司工作时,曾经感觉到胸部的不适,并发现有同事死于尘肺病,他却没有能够在那个时候去坚持和主张自己的权利。

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的退缩与忍让,常常不能得到他人的同情,相反,却会在很多情形下,纵容一些人对于我们的攻击。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在面对他人的攻击和侵犯时,选择了退缩和忍让?有时,是制度,是强势群体对于资源、权力、武力乃至说话权力的控制,总之,是我们无法触及 的一切势力。面对这种情形,我们自然无从选择,因为反抗意味失去更多。但在有些情形下,却是因为我们对于自己的核心价值和利益没有足够的认知,无法为维护那些核心价值和利益设定边界,并保持对他人侵犯和践踏自己边界的敏感。

这种敏感,不只是在发现自己的边界被人侵犯和践踏时,应当采取行为反击,也同时包括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的主动选择。比如,“开胸验肺”的张海超,在发现自己 同村的张喜才于2006年9月,被诊断为尘肺2期且过了不到半年就死掉时,就可以启动自己对于生命边界的敏感反应:一方面向郑州振东耐磨有限公司持续主张 权利,另一方面则可以考虑转谋其他出路,这样,他至少可以少经受一年的尘土污染(他于2004年8月到2007年10月在郑州振东耐磨有限公司工作),或 许,他的肺也可以因此而少受些影响。

当然,我们都知道,在张海超的案例中,是生活的压力,还有自己所服务的那家公司所处的强势地位,让他失去了对于自己核心价值和利益边界的认知和敏感。正是 由于所处的情境,让张海超一方面缺乏对自己核心价值和利益的认知,无法确定自己与所服务企业的边界,并在对企业越过他的边界并侵犯他的利益时,选择了退 让,才酿成了他的悲剧,并最终导致他作出“开胸验肺”这样令人心酸的无奈选择。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在生命中,不需要时刻保持对自己对所处各种情境的核心价值和利益的认知,不需要为之设定边界,并在行为上及时表现出对边界的敏感, 相反,就一般意义而言,在大多数情境中,一个人对于自己核心价值和利益的及时认知以及对其保护边界的敏感,当是他对自己实现自我保护的有效方式之一。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能够看到一些人在对自己核心价值和利益缺乏认知(或者无法认知),从而无法对维护它们所需要设定的边界敏感时,遭受到他人的侵犯和利益的损失。

在看到这种情形时,我们也经常会听到两种声音,一种是对环境和强势的声讨,另一种则是对于主人公个人自主能力的关注、建议和劝导。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对自己权利的认知、对其保护边界的设定和敏感反应,有着重要的价值。一个社会的进步,需要我们提升对自己权利的意识,为保护 它而设定边界,并保持对任何侵犯自己权利行为的敏感和及时反应,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以自己的行为,影响和反击侵犯者,唤醒同情者,赢得支持者,从而推进 社会的进步。当然,我们知道征途的艰难和漫长,但只要我们去做,总会赢得推动进步的机率。

也许,这些议论,只能算是对于我们每个属于弱势群体的个人的善意提醒,这个善意提醒,当然并不意味着对于不公的原谅。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在 遭遇不公正的待遇时,通过明了自己的核心价值和利益,为自己设定边界并对侵犯自己利益的行为及时反应,我们就能够通过自己的行为,或多或少地影响和改变这 个世界,让自己少一些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机率。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让身边少一些“开胸验肺”的“壮举”和“抬棺游街”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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